上海第四人民医院疼痛科有这样一位医生，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余，总会用心记录并分享工作和生活的点滴。她关于诊疗、学习、疼痛、镇痛、患者的记叙，不仅打破了立在我们与一线医务工作者之间无形又坚固的墙，更向我们传递出许多重要且受用的知识和理念。让我们一起来听听本次约访医生王玥对于疼痛诊疗和管理的经验和看法吧！
王玥
上海第四人民医院 疼痛科主治医师
诊疗特色：癌症疼痛及下肢缺血性疼痛的鞘内泵治疗、膝骨关节炎及肩袖损伤的再生修复治疗
人生格言：在笑容中温暖融化患者的疼痛
从医生的角度，您认为镇痛泵对于患者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像我们现在27床的这位患者，正处在胰腺癌术后阶段，如果没有镇痛泵，他可能需要一直口服大量的止痛药，来抵御难以忍受的疼痛，但可能会出现如恶心、呕吐、便秘这样的副反应，对他本身的生活质量来说会有很大的影响。
使用镇痛泵一方面来说可以明显控制疼痛，给患者生理上的舒适；另一方面来说可以让患者的状态更贴近他们对于自己理想、体面的生活的一种想象。简单来说，有的患者本身对自己的生活也有比较高的要求，而且大部分人在明白自己时日不多的情况下，也想要尽量保持自己原来的生活状态，体面的生活下去，和家人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虽然以目前的医疗手段，没有办法完全满足患者想象中的样子，但是镇痛泵的使用，不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意义重大。
如您所说，这些患者想要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作为一些没有这样经历的人，可能无法想象，您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对于癌性疼痛的患者来说，他们经历的是一种强烈的躯体性疼痛，往往是24小时持续性的，同时，晚上的疼痛也许会更严重，导致没有办法入睡，一旦长时间不能保证正常的睡眠，就会让整个人进入一种恶性循环，最后他的身体状况会每况愈下，这对于疾病的治疗也是非常不利的。如果一个患者长时间经历疼痛，他可能要服用大量的止痛药，可能会出现恶心、呕吐等副反应，会弄脏自己的衣物，由于疼痛的折磨，也没有精力去注重仪表，经常会蓬头垢面，会造成情绪焦虑，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都没有办法以一个正常的心态来和别人交流。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能还要插胃管，进行鼻饲营养。
患者会觉得这种状态就像是饲养动物一样，只能保证生命体征的存在，却毫无精神世界可言。他们此时会觉得自己这样毫无尊严，且十分拖累家人，让爱自己的家人看到如此不堪和痛苦的自己，生不如死，会产生轻生的念头。使用镇痛泵以后，一来可以帮助打破恶性循环，最起码保证夜间能够入睡，同时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完全抑制疼痛，但是可以让疼痛呈阶梯性下降的趋势，这样就会慢慢给患者在对抗病痛、日常生活甚至是人际交往方面带来信心和希望，会有一个比较正向的作用。
现在大部分人对于镇痛的意识比较薄弱，一方面可能是接触不到相关信息，一方面可能是只有承受不了疼痛的情况下才会选择镇痛，您有什么看法呢？
从我们的角度来说，可能在还没有达到十分痛的时候就开始使用镇痛泵，效果会比较理想。比如一个还在做免疫治疗或者放疗化疗的早期患者，镇痛泵可以明显减轻他在整个过程中所承受的痛苦，这样也可以在一个相对舒适的情况下进行治疗，不是更好吗？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可能需要的鞘内泵（镇痛泵的一种）药物，不一定会马上升级到吗啡、阿片类药物，前期用一些非阿片类药物，也可以控制住疼痛。同时因为镇痛泵是半植入的，不痛的时候可以撤掉，需要的时候再戴回来。所以我们认为，镇痛泵不光是有止痛作用，还能对整个抗癌的过程产生促进作用，大家应该提高这方面的意识，不要等到最后实在是不行了，才过来戴泵，这个时候可能本身预期的生命就没有特别长了，整个人的身体状况也不理想，这个时候才用泵效果就不是那么明显了。
从您的角度来说，很多人都没有镇痛意识，或者不知道有镇痛泵，背后原因可能有哪些呢？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癌症都会导致特别严重的疼痛，有一部分人的疼痛是单纯靠药物可以缓解的；那么就说在产生疼痛的这一部分癌症患者当中，一来可能是大家固有的一些思想观念，“生病吃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过口服药物来缓解，当然这也是正常的。正常我们也提倡三阶梯治疗，口服药物的一阶梯二阶梯三阶梯，现在的三阶梯已经逐步转变成四阶梯，到第四阶梯可能就是我们用镇痛泵的地方。不过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一个问题，就是第四阶梯是不是一定要放在第四个阶梯，它实际是可以提前的。
这个问题一来是患者方面，可能他接受到这方面的知识相对来说少，再一个是医生方面，他本身的意识也没有那么强，因为大部分的癌症患者去看的，要么是肿瘤科，要么是去做手术，相关的一些外科科室，不管是肿瘤科还是外科，都不会去过多关注疼痛科所关注的问题。所以肿瘤科的医生可能就是开口服药物，外科可能就是放化疗和免疫治疗，口服药物大家可能都知道，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让患者接触到镇痛泵的问题。所以可能两方面都有原因，一方面是医生的普及不够，另一方面大家的意识也没有那么高。
像刚才提到27床的患者，他先是胰腺癌，开完刀之后出现疼痛，他也是先吃药，但是副反应特别严重，恶心呕吐，后来才找到我们。像他一样有一部分是患者自己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其他科室推荐过来的，其他科室推荐可能是因为两个科室的医生互相认识，他知道有这样的方法，才会推荐给自己的患者用。所以还是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全医疗体系，让所有医生都有疼痛这方面的认识，或者是说还没有在高校里形成一个关于疼痛的完整教育体系。
当然，有一部分人觉得，这个痛在我可以忍耐的范围内，我可能就不会觉得它是一个问题，我就可以不去医院，还有一部分老年人觉得已经挺痛了，但是就是不想来医院，不想让子女觉得自己一直需要被照顾。
还有一部分人会认为，疼痛就是癌症必然的结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他可以接受癌症是一个治不好的病，可以进一步想象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差，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是他就觉得“我应该疼痛”，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明确的缓解疼痛，最好就达到一点都不痛的情况，如果是需要一直戴着泵或者是用一些药来长时间的抑制疼痛，又不可能完全抑制他，患者的接受程度就会比较差了，而且他们可以接受住院来化疗、做手术，却不是特别能接受住院来控制疼痛，这种感觉就会比较奇怪。
作为一名疼痛科的医生，有没有什么人或事让您觉得印象深刻？
主要就是求生的欲望吧。有一部分患者，可能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了，但是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很大、很强烈，这个时候我们帮他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疼痛，就会给他更多的希望，而且会把这种希望转嫁在我们的身上，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让生命能够延长再多一点。
之前有一个戴着泵的患者，是在我们这里走的，那个时候她的肿瘤已经侵犯椎管，开始截瘫、大小便失禁，手也不太能动了，她可能自己有时间不多了的意识，但是从开始到结束，每天都在问我同一件事情，“医生，我这个什么时候能好？”我们说把镇痛泵的量调大了，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正常活动，她就问什么时候能调下来，我的手就可以动了。
但是因为病程的进展，她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还是每天都会问我什么时候能好，直到有一天，她可能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因为她老公从一开始到结束，每天都在陪着她，那天她跟老公提出了一个要求，说你今天能不能抱着我睡。我们的病床其实很窄，躺不下两个人，她提出要求说能不能抱抱我，然后躺过来跟我一起睡，应该是第二天人就走了。其实临终的时候虽然知道自己可能是不行了，还会给自己一些希望，并且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我们也肯定会在精神上给她一定的鼓励。
有这样一句话“免除疼痛是患者的基本权利”，您是怎么看待这句话的？
这句话对患者和医护人员来说都有意义。假如我是一个疼痛患者，提出“我想减轻我的疼痛”就像一个公民提出“我想行使选举权”一样，都是对行使自己权利的诉求。每个人都可以提出这个诉求，让所有人都知道免除疼痛是自己的权利，而不是说有痛是正常的，有痛我忍着就可以。
对于医生或者其他人来说，患者有权利提出这件事情，而且不管是否由患者本身提出，在治疗的过程中，如果出现疼痛，也是需要被重视和处理的，随着医疗水平、观念、技术的进步，以前可能会被忽视的一些疼痛，也会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